這是9月17日拍攝的位于湖南省長沙市的岳麓書院。

　　宋、元、明、清數(shù)代，這里相沿辦學，弦歌不絕

　　張栻、朱熹、王陽明在此講學；魏源、曾國藩、左宗棠在此就讀；毛澤東、何叔衡、蔡和森從這里走出……

　　如今，岳麓書院的學生們?nèi)栽谶@座古樸的庭院中穿行、求學

　　千年傳統(tǒng)文化、古代書院教育精神如何與現(xiàn)代教育深度融合？

　　麓山腳下，一座庭院矗立千年。宋、元、明、清數(shù)代，這里相沿辦學，弦歌不絕。教育家和文學哲學大師張栻、朱熹、王陽明在此講學；經(jīng)學大師王文清、王先謙在此從事教育及文化學術活動；近代名人陶澍、魏源、曾國藩、左宗棠、曾國荃、郭嵩燾、劉坤一、唐才常在此就讀；毛澤東、何叔衡、蔡和森等一大批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從這里走出。卓絕的歷史背后，是無數(shù)讀書人千年相繼的文化追求。

　　在悠久廣袤的時空中，岳麓書院把庭院建設、教育辦學、學術交流、文化研究及人格陶冶巧妙融合，形成了獨特的文化體系，倡導包容兼聽、求同存異的學術自由之風更是對中國文化發(fā)展有著深遠影響。

　　書院辦學：優(yōu)于官學的另一種“存在”

　　湘江西岸，清溪翠林之間，隱見一座雅致的千年庭院。沐瀟湘之雨露，浴岳麓之靈氣，這座千秋以來賢者云集、不斷迸發(fā)思想火花的著名學府，歷盡滄桑而不衰落?！扒О倌瓿膶г从诖恕保缆磿涸杏瞬┐缶畹暮嫖幕?，培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學士。

　　岳麓書院的辦學是從唐末五代開始的，早期由僧人經(jīng)營。976年，潭州太守朱洞創(chuàng)建岳麓書院后，管理權交給儒者。此后，長達千年，岳麓書院一直是儒家教育的圣地和文化學術的中心。千年以來，岳麓書院也是中國文化史上規(guī)模最大、延續(xù)狀態(tài)最好、最有名望的書院。關于中國“四大書院”有多種說法，但不管哪一種都少不了湖南岳麓書院。

　　1015年，宋真宗將這座山間庭院的負責人周式請到汴京，賜給他書籍馬匹，書“岳麓書院”四字相贈。相傳宋真宗曾親自聽周式講學，并許以功名利祿，留他在京都做官，但遭到他的拒絕。自此以后，周式的道德品行成了歷代負責人效法的榜樣，而岳麓書院也就成了讀書人的文化人格和學術人格的冶煉場。

　　宋真宗所賜的“岳麓書院”四個大字，一直高懸在大門上。宋真宗之后，宋理宗、明世宗、清康熙、雍正、乾隆相繼賜書、賜匾，歷朝歷代的地方官員、鄉(xiāng)紳顯貴紛紛置田修舍，捐物捐錢，使教者得以安心教書，學者得以安心就學。

　　岳麓書院的昌盛來源于它合理的管理體制和教學體制。書院實行山長負責制，山長的道德、學識、社會名望都是出類拔萃的。書院有自己的田產(chǎn)，通過將土地租賃給農(nóng)民，形成獨立的經(jīng)濟體系。老師有優(yōu)厚的年薪，學生有可觀的助學金，居住環(huán)境都是一流的。學生以自學為主，每隔十天半月，山長親自授課。有嚴格的辦學規(guī)章，每月都要進行考試，獎優(yōu)罰劣。

　　對內(nèi)嚴格管理，對外開門辦學。岳麓書院常年接待訪問學者，容許外來人員旁聽，安排食宿。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岳麓書院一直保持著較高的教學質量，其地位遠在官學之上。北宋時期王安石曾在地方推行“三舍法”，將學校分為三級，岳麓書院是潭州地區(qū)最高一級學府。

　　岳麓書院現(xiàn)存建筑大部分是明清時期修建，其主體建筑分為講學、藏書、供祀三大部分，每一部分獨立成一個完整的院落。大院落又分若干個小院落，相互交錯，連環(huán)往復。三大主體建筑的周圍，兼有許多配套的園林建筑。書院現(xiàn)存古建筑有御書樓、文昌樓、半學齋、十彝器堂、濂溪祠、湘水校經(jīng)堂、自卑亭等，都有讓人緬懷的輝煌歷史。

　　這座千年庭院的一草一樹、一亭一臺，都成為文人雅士的“心之所向”；他們在此留下的歷史典故，讓讀書人心馳神往，由此創(chuàng)作的風雅詩詞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杜牧《山行》詩“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讓岳麓山腰青楓峽谷中的愛晚亭美景流傳于世；明代蔡汝楠作“朱張院啟松陰靜，屈賈臺連岸月秋”將書院的人文和景色交織融合；一代偉人毛澤東多次來到岳麓書院，賦詩“莫嘆韶華容易逝，卅年仍到赫曦臺”，抒發(fā)對書院的深厚情結。

　　朱張會講：開啟書院學術自由之風

　　千年以來，岳麓書院的教師中集中了大批杰出的教育家，其中不乏朱熹、張栻、王陽明這種頂尖高手。文化學術活動一直是岳麓書院辦學的主流。朱熹、張栻所建立的教學與學術會講體系，更是確定了這座庭院的文化學術傳播方式。

　　“會講”，是不同學派或持不同見解的學者就一些學術問題展開的學術討論。就現(xiàn)有史料看，南宋書院史上最早的“會講”，當屬朱熹、張栻岳麓之會。

　　朱熹（公元1130-1200年），字元晦，一字仲晦，號晦庵，徽州婺源人，南宋著名理學家。和張栻一樣，屬二程的四傳弟子。朱、張的學術思想皆淵源于二程之學，二人都以自得二程真?zhèn)髯栽?，故在許多學術思想上十分接近。但是，他們的學術見解仍有很大區(qū)別，這一方面是由于二程之間本來就有一些區(qū)別，而朱熹受小程影響較多，張栻受大程影響較多。另一方面，他們具體的學術師承不同，加之個人經(jīng)歷、生活環(huán)境不同，因而在不少學術問題上意見不一。

　　乾道初年（1165年），他們正在思考如何建立理學思想體系，由于他們在一些學術觀點上的不同，故而均感到有“會講”的必要。

　　乾道三年（1167年），朱熹決定前往湖南，和岳麓的張栻“會見講論”，切磋學術。當時，“湖南之行，勸止者多，然其說不一?！被蛟S勸阻理由還包括一些學術上的宗派偏見。但朱熹意志很堅定，決意往行。是年八月，朱熹從福建崇安啟行，由學生范伯崇、林擇之隨行，九月初八抵達長沙，受到張栻的熱情接待。

　　朱熹此次在長沙呆了兩個多月時間。朱張二人討論學術問題，場面十分熱烈。據(jù)侍行的學生范伯崇所說：“二先生論《中庸》之義，三日夜而不能合?！钡麄冊谟懻撝胁⒉灰鈿庥檬?，學術上的論敵關系并沒有損害他們的友誼。他們認真、坦率地進行學術交流，為南宋書院會講樹立了一個良好的典范。

　　朱熹還在張栻主持的岳麓、城南兩書院講學，湖湘弟子遠道來聽課者甚多，盛況空前。據(jù)說，當時岳麓書院門前車水馬龍，“學徒千余，輿馬之眾至飲池水立竭，一時有瀟湘洙泗之目焉?！贝穗m屬后人的夸張之說，但朱張會講影響很大當為事實。朱熹的講學，開了不同學派在岳麓書院自由講學之風。

　　朱熹和張栻還互相唱和聯(lián)詠。多篇詩歌透露了他們會講時共同的心情和愿望：對天地宇宙的哲學思考，對歷史現(xiàn)實的憂患困擾。正是這種思考和憂患，使得他們在岳麓山下、湘江之畔，對理學那些抽象而又現(xiàn)實的范疇、命題、思想展開激烈的爭辯……

　　可惜的是，朱熹、張栻岳麓會講的內(nèi)容，當時沒有留下具體記載。王懋竑作《朱子年譜》稱其已不可考。但是，詳細考查他們當時及以后的一些言論可知，他們討論了包括中和說、太極說、知行說、仁說、察識持養(yǎng)說等問題，廣泛涉及理學思想及教育思想的許多重要問題。

　　湖南大學岳麓書院院長、教授肖永明認為，“會講”是書院獨具的一種教學形式。隨著書院的發(fā)展、完善，會講很快成為書院所特有的一種學術活動和教育活動形式，在學術史上、教育史上均產(chǎn)生過重要的影響，對書院的蓬勃發(fā)展也起了重要推動作用。

　　朱張所開創(chuàng)的“會講”形式，成為不同學派交流對話、求同存異的典范，對于南宋學術的繁榮、理學的發(fā)展和傳播產(chǎn)生了巨大的促進和推動作用。到明代，“會講”又進一步發(fā)展成為“講會”形式，對陽明心學的發(fā)展傳播推動很大。很多學者立書院、聯(lián)講會，參加人數(shù)動輒上千，促進了學術的平民化。自宋代以后，尤其是明代，出現(xiàn)了明顯的“學術下移”趨勢，這與會講、講會形式的盛行有著很大關系。

　　此次會講使得岳麓書院聲名大振。此后，湖南各地及周邊省份都有大批士子前來岳麓，求學問道、研經(jīng)窮理，甚至有的士人“以不得卒業(yè)于湖湘為恨”。元代理學家吳澄在《重建岳麓書院記》中感嘆：“自此之后，岳麓之為岳麓，非前之岳麓矣！”可以說，“朱張會講”提升了岳麓書院的學術地位，擴大了湖湘學派影響，使岳麓書院成為聲聞遐邇的理學傳習基地。

　　古今融合：將傳統(tǒng)文化注入“教育強國”

　　由于書院教育自身的局限和社會的飛速發(fā)展，1903年，書院作為一種教育體制宣告結束。在此之前，岳麓書院山長王先謙已經(jīng)加入教育改革的行列，并與蔣德均等人共同推動了時務學堂的籌辦。

　　時務學堂創(chuàng)辦于1897年，熊希齡任提調(diào)，譚嗣同任總監(jiān)，梁啟超任中文總教習，講授康有為“素王改制”理論，傳播資產(chǎn)階級民權學說和現(xiàn)代科學技術。后來更名為求實書院、湖南省城大學堂，1903年又與改制后的岳麓書院合并，組建湖南高等學堂。

　　1912年，湖南高等學堂改名湖南高等師范學校，楊昌濟、徐特立到校任教，辦學仍以《朱子白鹿洞書院教條》為學規(guī)，以“忠孝廉節(jié)”為校訓，講授《湖南理學淵源錄》《湖南先正小錄》，訓導學生勿忘國恥，書《最近國恥史綱》于講堂屏壁。

　　1917年改為湖南公立工業(yè)專門學校，學校倡導務實、踐履的文化傳統(tǒng)，以“實事求是”作為校訓。1926年湖南工專、商專、法專合并，成立省立湖南大學，原岳麓書院校舍變?yōu)楹洗髮W第一院。校長胡庶華以“忠孝廉節(jié)、整齊嚴肅”八字為校訓，同時作校歌，“承朱張之緒，取歐美之長”，用岳麓書院傳統(tǒng)文化和西方科學技術培養(yǎng)學生，辦學質量為當時各省立大學之冠。

　　1937年國民政府在進行全面考察的基礎上，升省立湖南大學為國立湖南大學。1949年8月湖南解放。1950年毛澤東主席應李達校長的請求為湖南大學題寫校名。今天的湖南大學是隸屬于教育部的綜合性大學，師資力量雄厚，學科門類齊全，為國家“211工程”“985工程”和“雙一流”重點建設的高水平大學。

　　古樹參天、清風徐來。推開半掩的門扉，如今，岳麓書院的學生們?nèi)栽谶@座古樸的庭院中穿行、求學。千年傳統(tǒng)文化、古代書院教育精神如何與現(xiàn)代教育深度融合，是湖南大學一直以來不斷求索的課題。

　　實施本科生導師制，成為湖南大學傳承書院精神的重要切入點。肖永明介紹，岳麓書院從2009年開始招收歷史學專業(yè)本科生，每個學生都有一位學業(yè)導師進行一對一的指導。有學術探討，有情感交流，亦師亦友，朝夕相處，談學論道，切磋砥礪——傳統(tǒng)書院教育中的師生關系，在今日的岳麓書院重煥活力。

　　“交流密切、感情篤厚的師生關系是書院精神的核心。導師以自己的學識與修養(yǎng)來影響和感染學生，引導學生進步和成長，這正是我國古代‘書院教育’的精髓之一?！毙び烂髡f，以師生密切互動為核心的“本科生導師制”，正在以課程為中心，把現(xiàn)代大學教育和以人為中心的書院教育有機結合起來。

　　“教師不僅僅在學業(yè)方面對學生加以指點，而且要在學生價值觀念形成與人格養(yǎng)成的過程中，在為學進德、待人接物、為人處世等方面給予學生以引導。”多位受訪的岳麓書院教師說，岳麓書院本科生導師制既有對古代書院教育傳統(tǒng)的繼承，對書院教育理念與實踐經(jīng)驗的借鑒，也立足于高等教育發(fā)展的現(xiàn)實，順應了時代發(fā)展的潮流。

　　傳統(tǒng)的書院教育追求“求學”與“求道”的統(tǒng)一，融德行與學問為一體，關注知識的傳授，更重視學生品德的培養(yǎng)。現(xiàn)在，入學禮、拜師禮、謝師禮和祭祀典禮，岳麓書院師生共同參與的禮儀教育也貫穿人才培養(yǎng)全過程。

　　在岳麓書院講堂右側的一方石壁上，鐫刻著《岳麓書院學規(guī)》，其中“通曉時務物理，參讀古文詩賦”講述了當年學院的講學課目及內(nèi)容。書院既有尊崇傳統(tǒng)的文化堅守，又有與時俱進的明智革新。

　　岳麓書院國學研究院院長、教授朱漢民介紹，岳麓書院成立了通識教育中心，并面向湖南大學全校開設“國學經(jīng)典導讀”，把中國傳統(tǒng)文化融入現(xiàn)代教育通識課程中，受到學生廣泛歡迎。

　　在湖南大學校園里，課堂里總是會出現(xiàn)這樣的畫面：年近七旬的經(jīng)學史專家姜廣輝教授把《易經(jīng)》講得出神入化；年輕帥氣的陳峴博士在《春秋》研讀課程中將現(xiàn)實社會和古代社會種種生活場景進行對比，生動而易懂；下課后，同學們圍上來一起探討交流，久久不散……

　　用“互聯(lián)網(wǎng)+國學”的現(xiàn)代形式，推動海內(nèi)外華人共同關注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如今的岳麓書院正迸發(fā)出更旺盛的活力——每年有約100名海內(nèi)外著名學者登壇講授中外學術思想與文化，國學網(wǎng)絡直播講座點擊量近2000萬人次……

　　“當今世界越來越成為一個多元格局下的國與國相互之間密不可分的世界，如何在這一格局中和諧地共存，將進一步考驗人類的智慧?！毙び烂髡f，撫今追昔，“朱張會講”的盛況雖已一去不復返，但其本身所彰顯出來的文明對話、文明交流、文化多元、文化并存的模式、主張及理念卻與我們這個時代息息相關，而且也將為在多元的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中保持中華文化應有的地位，促使中華文化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新發(fā)展貢獻一己作用，提供歷史的借鑒。

　　“我們希望在以傳統(tǒng)文化滋養(yǎng)‘湖大’莘莘學子精神生命的同時，努力將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播到全社會，為民族文化復興、教育強國做出‘千年學府’應有的貢獻?！毙び烂髡f。

　　“吾道南來，原是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笨v觀中國文化史，岳麓書院樹人無數(shù)、興盛千載，這是中國文化的幸事，也是湖湘文化的驕傲?！拔┏胁?，于斯為盛”，岳麓書院承載了知識分子在國運艱難、命途多舛的歷史機遇中的一種擔當，新時代下，“心憂天下、敢為人先”的湖湘精神，還將以持續(xù)不斷的韌性，如湘江浩瀚在神州大地回蕩、激揚。

　?。ㄐ氯A社記者薛宇舸攝 本報記者謝櫻 文中岳麓書院史實部分內(nèi)容由書院多位研究者的成果整理而成）